前年冬日的一个下午,解放军出版社来电话,说是和国防科工委已经酝酿很久,计划出
版一套中国国防科技科学家传记丛书,希望我能写一本。我和解放军出版社有着多年的友好
关系,对于他们要我做的事情,是不能迟疑推脱的,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
       
我的具体任务,是写一位留美电子学家罗沛霖,他是博士,高级工程师,中国科学院和
中国工程院院士。出版社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这本书要有思想性、艺术性和可读性;要有教
育、审美和史学价值;要有精英和奋斗意识;要把人物写好,写出命运、故事、情感和心路
历程,通过个人历史,透视民族甚至人类的历史;要写出一种民族魂,一颗中国心,一个苦
涩、辉煌、强国梦。这对于我来说,显然是一个很难达到的目标,但我必须努力去做。
       
首先就遇到了一个问题。我通过电子工业部和罗老联系,他表示不同意写他,主要的理
由是工作忙,没时间接受采访。罗老确实非常忙,他的社会活动很多,还要注视人类科技事
业,特别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电子学事业的发展,并不断把自己探索、研究的成果写成论文,
在学术会议上宣读,在报刊上发表。要知道,他已经是一位八十多岁的人了,要做的事情这
样多,而留给他的时间毕竟有限了。另外我想,罗老可能有些顾虑,中国国防科技领域有很
多为国家作出卓越贡献的科学家,就是在电子学范围也不乏杰出人才,为他写传,他不免有
些考虑,他是一位非常谦逊的人。但是,这并非是哪一个人的个人行为,而是一种社会行为、
组织行为,罗老不能有违众议,终于表示同意。于是,我们约定去他家中见面。
       
出乎意料,我和罗老见面后没谈几句,便感到我们仿佛早就相识一样。罗老的夫人杨敏
如教授,曾经在南开大学中文系教书,虽然我入学时她已离开那里,但她在那里的同事,却
都是我的老师;她也参与过天津文艺界的一些工作,她的一些朋友,也都是我后来在天津作
协工作时的领导和同事;另外,我的一些同学和朋友,也和她一起在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从
事教学工作。而罗老,他不仅在天津出生,读过小学和中学,并且还工作过一段时间,对我
这个把天津看作第二故乡,学习、工作过二十四年的人来说,是多么亲切。我要求罗老,至
少要拿出几天时间,谈他的经历;也要求杨老,接受我的采访。他们都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按照约定的时间,罗老向我正式谈起他的经历,都是在下午,我去他家里,一共
谈了九个半天。每次都是从三点开始,他一口气谈三个半小时。在罗老大体谈完他的经历之
后,杨老又向我谈了五个半天,她自己的经历,她与罗老的爱情生活。这期间,罗老还给了
我许多材料,他的学术论文,他所写的回忆文章,以及他抒写情怀的诗词。同时,我还交叉
访问了罗老的同学与同事张大奇、梁翕章、张哲民、孙友余、孙俊人、钱文极、王士光、李
瑞、郑哲敏等老前辈、老专家、老领导。这些采访,都是很愉快,很受教益的,让我比较具
体地了解到罗老这一代知识分子所走过的路,是和国家的兴亡紧紧连在一起的。他们爱国家、
爱民族的观念,是非常强烈的,他们把科技事业与革命事业结合在一起。而罗老,作为博士
和高级工程师,他的视野广阔,学识深厚坚实,成就丰富卓异。特别是自从投身革命事业,
他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下,都没有离开过党的领导;他是未经关系介绍,
在自己已有比较优厚待遇的工作,又远离恋人家人的情况下,毅然奔赴延安,投身革命队伍
的。
       
在进行这些采访工作之后,我又用九个半天查阅了罗老的档案,看到了很多已经故去的
人写的关于罗老的材料,徐冰、刘少文等领导同志的材料,对罗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罗老
的交大同学,在延安和重庆工作时的战友周建南同志,从重庆返回延安后向中央有关部门写
的关于罗沛霖的情况汇报,特别写到董必武同志要罗沛霖做党外布尔什维克,以便于做统一
战线工作。后来罗老入党以及历次政治运动对他的调查,也为我了解罗老,提供了极其丰富
难得的材料。我还用半天的时间,查阅了罗老的夫人杨老的档案。为了查阅茅盾先生花费很
多心血修改并介绍出版胡子婴女士所写小说《滩》,我在北京图书馆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
竟忘记了饥饿。胡子婴是章乃器的夫人,她这本小说是以罗老协助章乃器先生办上川实业公
司为素材。
       
在做了这些工作以后,我对罗老可以说已经有了比较多、比较深入也比较全面的了解,
于是在我的眼前比较清楚地呈现出了他所走过的路,一条为民族的独立,祖国的解放,科技
的发展,献身和奋斗的路。在这条路上,他和战友们始终携手奋进着。我既看到了他们的共
同之点,也看到了罗老与众不同之处。接着,我又用十个半天,或分别或一起采访罗老和杨
老,对一些材料再做深入细致的了解,和对一些材料进行核实订正。这回就是我来提问,他
们来回答。至于说我看过的背景材料,也有几十本书和几十种报刊吧。
       
在做了一定的孕育之后,我便开始动笔写作。可以说这一次的写作,心情是最愉快的。
我所写过的作品,还没有哪一个题材,作为一种载体,适宜我对真善美的充分地抒写,让我
充分抒写对民族和祖国的认识理解,对纯洁爱情的执著追求,对事业的努力献身。当然,关
于罗老的这本书,完全写的是罗老的生活经历,是他的人生道路的真实再现,只不过是在我
的笔下自然地表现出来了。这里没有丝毫编造之处,我不主张纪实性作品,有任何添枝加叶,
如果那样,不如干脆去写小说。我只是在写作的时候,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是在写自己的
经历,自己的爱情,自己的人生道路。虽然我和罗老在各方面都显然不同,但我想,可能我
们在对人生的认识、理解和追求上,有某些相似之处吧。
       
在内容完全属实的前提下,我想在结构上尽量采用小说的方法,即尽量保存原有材料的
故事性,和所写人物的穿插与联系;在语言上,像写散文一样,平实叙述,内含诗情。这只
是一个想法,一种追求,究竟做到与否,达到怎样的程度,以及这种想法和追求,到底效果
如何,这还要请广大读者鉴定与批评。
       
初稿写成之后,罗老、杨老又花费很大精力,认真审过。接着,为了丰富薄弱的章节,
我又对他们进行了六个半天的采访,并对书稿改过一遍。
       
在本书出版之际,我要感谢罗老、杨老以及我所采访的领导、前辈、专家、学者,没有
他们提供的丰富的材料,就不会有这本书的写作。我想特别应该提到,电子工业部老干部局
的顾伟雄同志,他是那样热心负责地为我和罗老取得联系。还有档案室的韩福来同志,为我
查阅档案,周到服务。他已经六十多岁,头发全白,还在坚持工作。他腿脚有些不便,每次
踮起脚来,从高高的档案柜里给我取下档案,我看到他的腿总是有些打颤,很吃力的样子,
这使我很感动,也很感念。
1997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