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如的主要罪行是胡风集团和漏网右派问题。她在天津教书时，曾代表系里请诗人鲁
藜给学生讲过课。后来，鲁藜被打成胡风分子，现在就是审查她和鲁藜、胡风的关系。还有，
她是民盟成员，发表过不少被认为是“极右”的言论。
        在师范大学被隔离审查的人当中，杨敏如的问题似乎还算是比较少，也比较轻的，因此，
便让她当上了牛棚的队长，日子不是太难过，劳动也不是太累。叫黑帮分子去洗澡，她是第
一名。买纸、买本，也是让她去。但是，家里呢？家里就剩一老一小了。
        罗昕正在工厂里受苦。他的性格近似爸爸，很有主见。从小非常聪明，在幼儿园里总是
第一名。初中毕业时，不上高中，填了六个志愿，全部是中专，一心想学无线电。他说，爷
爷是无线电的官，爸爸是无线电工程师，他要做无线电工人。中专毕业以后，他要去三线。
他三个志愿都是填报成都，结果分配方案一公布，他的女朋友是去成都，他是去北京电子管
厂。罗昕去找老师，说：
        “我三个志愿都是报的成都，为什么把我留在北京？”
        老师知道罗沛霖是无线电权威，便说：
        “我们要照顾你爸爸。”
        罗昕一听这话，便立即赶回家中，说定是妈妈到学校找了老师，才把他留在北京的。杨
敏如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一看儿子这急急火火的样子，便也急了：
        “我没去说，你爸爸也没去说，你要去成都我们不留你。”
        结果，罗昕还是被分到北京电子管厂，他的女朋友去了成都。罗昕在厂里一边工作，一
边上夜大，埋头在无线电技术中。一天，他回到家里来，进门就听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唱片。
妈妈说话了：
        “你一回来就听唱片，不问政治，你写入团申请了吗？”
        罗昕其实早已写了入团申请，听妈妈这样问，他却说：
        “没有。”
        “唱片里有什么？”妈妈又说。
        “回家也讲阶级斗争么？”罗昕说着，走了。
        后来厂里来人，对杨敏如说：
        “罗昕是替人上了夜班，回来听听音乐，有什么不好？你应引以为荣。他早就申请入团
了，只是没告诉你。”
        看来，妈妈还不了解儿子。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家里几次被抄，罗昕喜欢听的那些唱片也被抄走了。厂里分了派，
斗得很凶。现在，爸爸是国民党，妈妈是胡风分子和漏网右派，舅舅和舅妈是特务，罗昕在
厂里的日子自然很不好过。这时，女朋友去川北青川建厂，罗昕也要求去青川。一般人都不
愿去那里，罗昕愿去，便被批准了。1969年女朋友回北京，他们匆忙地结了婚。1970年俩人
都去了青川。
        罗晏在北大上学。爸爸被隔离审查，妈妈被隔离审查，哥哥终日住在厂里，家里就剩下
婆婆和弟弟，她便挑起了家庭的担子。一有时间她就回家，见婆婆扫街，她便从婆婆手里拿
过扫帚，完成婆婆应扫的地段。
        罗晋十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抄家。现在爸爸和妈妈都被隔离起来，就剩婆婆在家，还
让扫街，他的幼小的心灵，很难承受这些打击，他有点抬不起头来。
        “你干吗抬不起头来？”罗晏鼓励罗晋说，“文化大革命，这也是经风雨见世面，学会
克服困难，这就是长本事了。”
        “姐姐，你真好。”罗晋说。
        后来，罗晏去了北大褒城分校。毕业后，分配陕西武功。她想，武功好，武功离青川近
了，和哥哥互相照顾起来比较方便。可是，离家远了，婆婆和弟弟怎么办哪？
        最难的要算婆婆了。已经七十岁的人了，还戴着一顶资本家的帽子，天天要去扫街。婆
婆是一个坚强的人，她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支撑住这个家，首先在精神上不能垮，
再就是身体也不能垮。她知道，这是她一生中最难过的日子。小时候，因为家里贫穷，日子
确实很苦，但那只是缺吃少穿。现在，主要是精神上苦。这种精神上的苦，和生活上的苦相
比，更要苦多少倍。那种生活上的苦，只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苦，却折磨得心痛。
自己戴资本家的帽子，天天扫街，她早已不觉得怎么样了，最让她揪心的是儿女们。儿子、
媳妇被抓起来，说是特务，孙子、孙女散在各地。大女儿被隔离审查，说是胡风分子、漏网
右派，大女婿也被隔离审查，说是国民党。小女儿在南京市文联，机关已经被砸烂，人还能
有好吗？但是，她心里有数，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孩子们，都没有做过任何坏事，都是光做
好事了。苍天在上，苍天有眼，总会让好人得到好报的吧。因此，她抱定这样一个信念：等
着，盼着，活着……
        罗晋和婆婆，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老人无论多累，她也得强撑着做饭，罗晋得吃呀。
老人就是自己不想吃，她也得做给罗晋吃。
        罗晋非常聪明，也非常懂事。婆婆无论做什么饭，他都说好吃，叫婆婆高兴。婆婆高兴
的事太少了，他必须要让婆婆高兴。婆婆最希望罗晋好好学习，罗晋在班上学习认真努力，
成绩最好。可是初中毕业了，他却不能上高中，到德胜门街道工厂当工人。那里都是老太太，
都把罗晋当成宝贝。罗晋对婆婆说：
        “爷爷是无线电的官，爸爸是无线电工程师，哥哥和姐姐也都是做无线电方面的事，我
现在当工人，还要自学，将来也搞无线电。”
        “常言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婆婆说，“罗晋，你有这个志气，就一定能实现自己
的理想。好孩子，努力吧！”
        罗晋第一次领了工资，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全部交给了婆婆，说：
        “婆婆，从今以后，我们可以独立生活了。”
        婆婆接过罗晋的工资，手有些颤抖，嘴角也有些抽搐，说：
        “罗晋，你长大了……”
        老人没再说下去，泪却流了下来。她忙转过身擦试眼泪，然后就去做饭了。她今天特别v 多做了一个菜，是罗晋最喜欢吃的白菜炒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