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冬天,常常是满天阴云,不见太阳,给人一种非常阴冷的感觉。罗沛霖这是在重
庆过第二个冬天了,虽然他已经习惯和适应,但总是觉得不大舒服。特别是那些鬼影一样的
特务,更令他感到厌恶。在公共汽车里,在公园或电影院、戏院的门口,在江边码头,甚至
就在大街小巷,人们时常可以见到十人八人一伙,三人五人一群,穿着清一色的呢子衣服,
斜戴着鸭舌帽,叼着香烟,流里流气。他们那一张张洋洋自得的脸孔上,流露出一种骄横、
残酷的表情,不仅让人生厌,也让人毛骨悚然。不用他们报出身份,人们一眼就能看出,他
们来自阴暗的洞窟,纯粹是戴笠的门徒。街上行人买张《新华日报》,他们也都要恶狠狠地
盯上一眼,投去一种威胁的目光,仿佛是在警告人们:小心你的脑袋。
       
对于这些,罗沛霖已经司空见惯。每天,他去上川实业公司上班的路上,常常看到这种
现象。今天,罗沛霖来到街上,感到有些异常,特务似乎比往日多,买《新华日报》的人比
往日也多。他是一直订阅《新华日报》的,那些积极活泼的报童,总是千方百计地把报纸送
到每一家。
       
今天的报上又开了“天窗”。但是这次的“天窗”和过去不同,窗框中刊登着周恩来的
“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的题词和“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题
诗。
       
原来,国民党配合日军的诱降和劝降的阴谋,挑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在1941年初制造
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国民党先是要求共产党在安徽南部的新四军撤到长江以北,当新四
军军部及所属部队九千余人转移时,1月6日行至泾县茂林地区时,突遭国民党军七个师八万
余人的包围袭击。血战七昼夜,新四军终因弹尽粮绝,除千余人突围外,大部壮烈牺牲,军
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遇难。17日,蒋介石竟然发布军令,反诬新四军“叛变”,撤销新
四军的番号,声称要将叶挺交军事法庭审判,并发出向新四军进攻的命令。
       
罗沛霖是在国民党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时离开延安来到重庆的。现在,国民党又发动了
第二次反共高潮,他和战友们今后在重庆的处境,一定会更加艰难。他这样想着,突然感到
后腰有人捅了一下,他并没在意,以为人多拥挤,难免被人碰撞一下。他也就没有理会,于
是继续奔向车站。但当他刚刚迈出一步,便又感到后腰被人捅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
孙友余正站在他的身后边。孙友余已经离开上川实业公司电机厂,组建青年科学技术人员协
进会所属的新机电工程公司。新四军那里出了事情,他已得到传达。他要赶紧通知罗沛霖,
但不便到上川实业公司去找,也不便去罗沛霖的住处,就来路上等候。他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最后告诉罗沛霖:
       
“今天晚上到老地方去。”
       
说完,孙友余便走开了。罗沛霖明白,这是通知他今晚到曾家岩50号去。
       
傍晚,罗沛霖来到曾家岩50号,见到了徐冰。徐冰脸色严肃,声音沉重地向罗沛霖讲了
皖南事变。分析了蒋介石发动的这次反共高潮,有两种前途,一是内战,一是我们打退了反
共高潮,继续维持抗日统一战线的局面。我们当然要力争第二种前途,但不是妥协让步,而
是针峰相对,通过斗争以求团结。不过即使争取到第二种前途,今后重庆的环境也会更加险
恶,斗争将会更加复杂。目前,这里的文化人太集中了,为防意外的变故,需要做适当的疏
散,一部分留下坚持工作,一部分去延安,一部分去香港。
       
罗沛霖专注地听着,自己究竟属于哪一部分。徐冰继续说:
       
“你是属于留下来坚持工作的一部分。因为你在重庆的工作,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你在重庆还有隐蔽的条件,还可以坚持工作。总之,党需要你留下来。”
       
罗沛霖立即表示:
       
“服从组织的安排。”
       
皖南事变后,周恩来根据中共中央在国民党统治区要实行“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
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为了预防国民党反动派可能进行突然的大逮捕和大屠杀,亲自领
导了大规模的隐蔽和疏散的工作,把南方局、八路军办事处、新华日报的工作人员,社会上
大批民主人士、进步的文化界和文艺界的人士,疏散和转移到各地去。
       
党组织已经获得一份国民党特务机关的黑名单,周建南是被逮捕的对象,罗沛霖是被监
视的对象。
       
周建南、孙友余去到曾家岩50号,徐冰要周建南立刻离开重庆。
       
“离开重庆,上哪里去呢?”周建南问。
       
“遵照周副主席、剑英同志和董老的指示,准备开辟紧急撤退干部的通道,决定你尽快
去广安。”徐冰说,“你去广安做地方势力郑启和的工作,友余同志负责联络。张兴富同志
也去,他也是上了黑名单的,是被监视的对象。”
       
徐冰介绍说,郑启和是老同盟会员,在四川军阀混战时期,曾任四川但懋辛部的川一军
师长。在共产党人郑继先的帮助下,主张抗日反蒋,在广安河东一带实行民主政治,提倡禁
烟、禁娼、禁赌,惩治盗匪流氓,严办贪官污吏,对国民党抗征兵、抗征粮、抗征税,对县
政府的政令不予理睬,使河东一带生产发展,人民生活安定。
       
“那我马上去广安。”周建南表示说。
       
“到广安后,是去载英中学任教。”徐冰说,“要使这所中学成为地下工作者的一个重
要据点。”
       
第二天,周建南只是提了一个布袋,所谓“防空袋”,必要的防寒的衣服都没带,在黄
昏的时候,好像一般街上行人一样,离开重庆去了广安。
       
罗沛霖根据党组织的指示,将专做新机电工程公司的工作,并设法离开重庆一段时间,
到外地去开展一次业务。
       
他找到章乃器,借口有病,说自己想离开上川实业公司。章乃器作为七君子之一,早已
是在蒋介石那里挂了号的人,一般情况,国民党的特务还不敢对他下手。但他也要尽量以温
和面貌出现,宁愿在这时让罗沛霖离开,以淡化自己的政治色彩。章乃器心里明白,罗沛霖
虽然一向做工程师工作,但毕竟是到过延安的人,皖南事变后重庆必然会出现白色恐怖,隐
蔽一下,无论是对罗沛霖,还是对他自己,都是有好处的。因此,罗沛霖也就很顺利地离开
了上川实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