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沛霖来重庆之前,杨敏如便已经在谋求离开沦陷区了。1939年夏天过去,燕京大学
还没有开学,杨敏如得知她已考取研究生,便先回到天津家中看看。这时,她的蛰居天津待
命的七叔就要搬家,乘船去香港。临走前,堂妹悄悄告诉杨敏如,中国银行的一位职员,常
和日本人打交道,曾经看过一个大学生名单及地址,这是日本人准备密切监视和侦察的。其
中,就有杨敏如的名字和地址。杨敏如听后,也就对堂妹说,罗沛霖是去了延安,写信都由
张大奇转。杨静如在昆明写信,涉及到延安的文字,虽用英文来写,也未必保险。杨敏如并
且告诉堂妹,燕京大学不断有人被捕的消息。她请堂妹去和七叔说,她一定要离开北方沦陷
区,既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得遂她的抗日心愿。她的七叔对她与罗沛霖的交往,始终不甚
满意,并曾多次对她譬解,认为她和罗沛霖结婚,是不会幸福的。因此,杨敏如便也告诉堂
妹,与罗沛霖不论结婚与否,她是不会再选择其他人了。
       
秋天开学后,杨敏如一面在燕京大学读研究生,一面等待七叔的消息。这一年天津发了
大水,人们往南方去,可以在租界上船,直驶上海转香港。只要逃过日军在塘沽这一道盘查,
就平安无事了。
       
杨敏如的七叔,这时已经到了香港,接受上级新的任命,作为中国银行副总经理束云章
的两位副手之一,在束云章的率领下,大队人马去往西北组建雍兴公司,在天水建立中国银
行。他从女儿那里知道了杨敏如的心愿和决心,便写信来叫杨敏如乘船经上海前往香港,他
在香港等候杨敏如,然后一起到内地去。
       
接到七叔的来信,杨敏如当然高兴极了。但是,母亲怎么办?在英国的哥哥来信说,他
就要回国了,但决不到沦陷区,他将带他的英国未婚妻飞香港转赴内地。母亲说,她一生从
二十三岁守着这三个儿女,现在还都没有完成婚嫁,而且都将在内地,她不能一个人孤守在
天津。于是,她立刻叫杨敏如写信给七叔,要求带她们同去内地。
       
家里商量妥了,杨敏如只等放了寒假,就悄悄地离开燕京大学,离开沦陷区。这件事她
必须严守秘密,免得声张出去节外生枝。但她想,也要向几位关系密切的老师和要好的朋友
告别。首先她去向系主任郭绍虞告别,郭老师对她予以鼓励,并答应替她保密。她又进城和
顾随老师告别,顾老师是教她词课的恩师。杨敏如心里清楚,这些师长虽然身在北平,却都
怀着爱国抗日的心事。从杨敏如作的那些词的课业中,他们也隐约知道她有一个思想进步的
男朋友,因此离开北平去内地,是应予支持的。对于几个要好的男女同学,杨敏如也透露了
自己要走的消息。她告诉他们,她和罗沛霖快要见面了,但是这几年彼此的思想都不甚了解,
曾经在玄武湖有过可能“一笑而散”的盟约,她这一去,首先是了却一个抗日救国,不做亡
国奴的心愿,还不是去结婚的。
       
1940年2月,等候船期的时候,杨敏如在家为罗沛霖赶织了一件毛衣,这是她第一次为
一个男子织一件毛衣。忽然来了一位老太太,拜访杨敏如的母亲。这位老太太是罗沛霖的二
姨,她有儿女都在昆明,他们来信告诉家里,听杨静如说,杨敏如和母亲就要乘船去内地了,
因此特来请杨家母女捎带一些衣物给他们。当然这或者只是一个借口,二姨爽快地表明,她
同情罗沛霖的退婚,她埋怨自己的姐姐老脑筋,夸奖杨敏如如何好。并且说,她懂得杨敏如
与罗沛霖两人是“以文会友”。杨敏如和母亲听了,自然很高兴。最后,二姨请杨敏如和母
亲到一家广东饭馆北安利吃饭,与罗沛霖的母亲、五姐、十妹会面。几天后,杨敏如和母亲
又去罗沛霖家辞行。杨敏如在中学读书时,被罗沛霖邀请曾和哥哥、妹妹一起去过他家,那
时他家住意租界,房子很大,有许多陈设字画古玩,父母都出来见他们。现在,罗沛霖家看
去十分败落了。父亲早已病故,房子因罗沛霖退债权人家的婚卖去。母亲躺在床上,异常病
弱。房屋泡过水,很潮湿。她只对杨敏如说,希望在沿途,寄些诗给她。
       
杨敏如和母亲上船,只带点衣物,一本书、一支笔也没带。她们乘的是二等餐间,塘沽
上来的日军,看她们“很阔气”,又听她们说是去上海探亲,便没有刁难她们,很容易地通
过了。
       
母女二人到了香港,见到束云章所带大队人马及眷属,约数百人。杨敏如的母亲携带一
生积蓄,对七叔表示她们母女的一切旅费,要他算清自付。杨敏如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要
强的人。在香港,她们母女作为七叔的家属,所受待遇和另一位沈副理的家属是一个档次。
到了昆明,住金碧别墅,是宋子文的房子。三餐吃饭是大餐桌,束云章和她们一起。束云章
的女儿也是杨敏如的燕京大学同学。他的侄子,将是杨敏如七叔的女婿。
       
在昆明,杨敏如和母亲看到了分别两年的杨静如。她正在西南联大读书,昆明抗日救亡
的风潮,把她熏陶得更加热情奔放,也更加憧憬和向往新的生活。她祝福姐姐和罗沛霖的相
聚,赞赏罗沛霖毅然奔赴延安,投身抗日洪流的胆识和勇气。杨敏如听到妹妹对罗沛霖的称
颂,心里自然感到欣慰。
       
束云章几个人及家属,乘飞机飞往重庆,到那里住在豫丰纱厂。杨敏如和一些年轻小辈,
要锻炼一下,一路乘坐的是小汽车。其余的人,乘大汽车。浩浩荡荡,陆陆续续到达重庆。
       
这一路,包括杨敏如离家种种情况,她都没有写信告诉罗沛霖。她不愿让这些事打扰他,
拖累他,虽然心里很想和罗沛霖见面,但她更喜欢一种精神的爱。她和罗沛霖彼此从未说过,
或是暗示过多少爱情;从没有彼此有过身体的接触,甚至连手也不曾握过。况且,在杨敏如
心里,总还记着可能“一笑而散”那句话。她不想让罗沛霖以为,她想结婚了,现在只好去
迁就他。罗沛霖去过延安,而她却没有参加革命,似乎没有共同的人生观,将来勉强结婚,
不一定会合适。战火弥漫,关山阻隔几年,想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是,现在她毕竟离
罗沛霖近了,近了……平心细想,杨敏如还是喜欢这样的爱情故事,不一定必须有一个大团
圆结局。当杨敏如在昆明等候行期的时候,罗沛霖已经到了豫丰纱厂去看望先期到达重庆的
她的七叔和母亲。母亲来信告诉杨敏如,罗沛霖带去一些点心,并且说他做的工作很好,工
资很高。但人还是那么瘦。
       
杨敏如和罗沛霖终于在重庆见了面。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每次罗沛霖来,他们都到外面
一边散步一边谈。杨敏如把自己所作的词全用毛笔抄了,给罗沛霖看。罗沛霖看过之后,为
杨敏如题了《远梦词》、《红蕤词》、《月弯环词》三种集名。罗沛霖还给杨敏如拿来胡风
主编的《七月》,还有一本法国共产党人巴比塞写的《从一个人看一个新世界》。
       
最使杨敏如激动不已的,是罗沛霖给她讲述的延安生活、工作和他的体会。那是罗沛霖
一生中最美好最难忘的岁月,那是一种崭新的生活,人和人之间是一种全新的关系。虽说大
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却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延河流水伴奏着他
们的歌声,宝塔山谷有他们歌声的回响;他们的青春的身影,映在清澈的延河水中,映在宝
塔山的峭壁上……谈着谈着,罗沛霖的眼睛潮湿了,杨敏如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他认为很
刚强的人,竟是这样地动了感情。她自然也被罗沛霖的情绪所感染,虽然她并没有亲身经历
过罗沛霖那段光荣快意的岁月,但是现在听罗沛霖讲述起来,也会感到特别的清新亲切,从
而兴起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杨敏如已经鲜明地感觉到,罗沛霖的确有了变化,但要让她说
出罗沛霖在哪些方面有了变化,她还真是一时说不具体。而罗沛霖那不肯随波逐流的性格,
她却觉得似乎还是依如从前一样。杨敏如只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产生了这样一种情感,罗沛
霖更让她敬重,也更让她感到亲切和可爱了。她为罗沛霖感到自豪,在祖国危难之际,罗沛
霖义无反顾地参加了神圣的抗日战争,他是属于中华民族优秀儿女的队伍,是抗日战争中千
百万战士中间的一个。
       
罗沛霖的朋友,孙友余、张哲民这些人,也使杨敏如敬佩,感到亲热。她还从他们那里
借到高尔基的《母亲》、绥拉非莫维支的《铁流》、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等书籍。罗沛霖还拿给她《新华日报》,她也觉得很新鲜,很感兴趣。渐渐地,她看明白一
些了,对于罗沛霖的追求,也有了新的理解。她似乎找到了罗沛霖变化的原因,是新的社会
环境,新的生活氛围,使得罗沛霖产生了新的思想和新的感情……
       
凭着女性的细致敏锐的感情,杨敏如感觉母亲也很喜欢罗沛霖了,似乎没有了过去对罗
家的那种固有的成见。过去罗沛霖写给杨敏如的那些信件,母亲都看过的,还对人说,罗沛
霖的信使她都感动了。但是,杨敏如的七叔却还没有改变对罗沛霖的看法,他认为罗沛霖思
想左倾,这是很危险的。他虽然也表示同意杨敏如留在重庆工作,但却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这时,束云章的侄子准备和杨敏如的堂妹结婚。束云章便对杨敏如说:
       
“把你们和他们的婚事,都由我主办了吧!”
       
杨敏如没有同意。束云章又说:
       
“我年轻时候也学过马列主义,青年人都有这么一个时期……”
       
杨敏如知道,他们背后议论了罗沛霖。豫丰纱厂的经理潘仰山,和杨敏如家是亲戚,杨
敏如的堂姑是潘仰山的婶母。杨敏如父亲在世的时候,潘仰山还是中国银行练习生,是父亲
的属下。潘仰山是南开中学生,因家贫没有上大学。他的弟弟潘述庵在南开中学和周恩来同
座,是极要好的朋友。潘仰山要杨敏如在豫丰纱厂做事,杨敏如谢绝了。杨敏如兄妹三人,
从小没父亲,叔叔们没有尽到教养的责任,他们发誓不进银行界,不靠叔叔们提携,要靠自
己,靠同学老师,凭自己所学的本事生活。另外,杨敏如看到,豫丰纱厂正闹罢工,砖头、
瓦块打碎了经理客厅的玻璃。远远有一个架子,上面吊着罢工的工人。杨敏如对潘仰山说:
       
“我想去教书,教南开中学,我自己已经托了教务主任喻传鉴的女儿。”
       
“喻传鉴我是熟悉的。”潘仰山说,“我带你去!”
       
于是,潘仰山亲自带杨敏如到南开中学,托了人情。杨敏如自己和校方谈妥了工作。有
了工作,杨敏如和母亲就想搬离豫丰纱厂,不和他们沾在一起。在纱厂与沙坪坝之间有小龙
坎,说是有住房分租。她们去看了房子。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山坡后面,有花园桂树,有防空
洞,于是就租了下来。这地方叫丁家花园,中央大学的校长罗家伦租下,把楼下分租给了杨
敏如母女。
       
忽然有一天,杨宪益和他的未婚妻戴乃迭,从英国经香港问到重庆豫丰纱厂,再问到丁
家花园,乘着滑杆上山来了。杨宪益一见杨敏如的面,就惊讶地说:
       
“你还没跟沛霖结婚么?”
       
杨敏如当即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他结婚?”
       
“当然啦,他是好人。”杨宪益说,“你怎么能不跟他结婚呢!”
       
杨宪益见了罗沛霖,故友重逢,互问别情。而杨宪益最感兴趣的,则是罗沛霖讲述延安
的情况。杨宪益在英国六年。为了抗日援华,他和戴乃迭做了很多实际工作。他不求英国博
士学位,做英国博士,还要向英皇像屈膝一跪。因此,杨宪益宁愿得到两个硕士。他读了马
克思的书,他对祖国的了解,得益于埃德加·斯诺的报道。1936年6月至10月,斯诺在中国
西北的革命根据地进行实地采访,向全世界作了报道。杨宪益认为这些报道是真实的,不然
斯诺没必要不畏艰险,排除各种阻挠,去做这样一件事情。正如斯诺自己所说,他只是把他
和共产党员同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所看到、所听到而且所学习的一切,作一番公平的、客观的
无党派之见的报告。杨宪益是相信斯诺这番话的。四个月的实地采访,斯诺在感情上起了极
大的变化。作为一名炎黄子孙,杨宪益不能不被斯诺的情感所感染,而对自己的祖国历史性
的变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关于《红星照耀中国》,斯诺自己说,从字面上讲起来,这一本
书是他写的,这是真的。可是从最实际的意义上来讲,这些故事却是中国革命青年们所创造,
所写下的。这些革命青年们使这本书所描写的故事活着。所以这一本书如果是一种正确的记
录和解释,那就因为这是他们的书,他们的斗争生活就是本书描写的对象。此外还有毛泽东、
彭德怀等人所作的长篇谈话,用春水一般清澈的言辞,解释中国革命的原因和目的。还有几
十篇和无名的红色战士、农民、工人、知识分子所作的对话,从这些对话里面,可以约略窥
知使他们成为不可征服的那种精神,那种力量,那种欲望,那种热情。这些,断不是一个作
家所能创造出来的,这些是人类历史本身的丰富而灿烂的精华。
       
中国革命的火热的现实生活,使得斯诺对于中国共产党,它的领导人,革命的战士、农
民、工人、知识分子、共青团员、少先队员,有了一种真挚的热烈的感情,从而对于在革命
与战争的激浪中的中国,有了深刻的正确的认识。这种认识不久就为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
和“七七”事变以后的全面抗日战争所证实了。杨宪益从斯诺的书中,不仅仅了解到中国的
革命,而更重要的是被这一革命所吸引,所以他写信称赞罗沛霖奔赴延安是去了“麦加”,
这也正是他所向往的地方。他回国来,既是母亲不断写信催促,也是祖国的召唤,召唤儿女
到抗日的前线,和敌人进行浴血的战斗。
       
杨宪益的婚事,也是经过斗争得来。戴乃迭的父亲戴乐仁,曾经在燕京大学任经济学教
授,戴乃迭就出生在海淀,协和医院一直存有她的生期卡片。戴乐仁后来做工合工作,在成
都居住。戴乃迭的订婚,父母都是反对的。但在英国,女儿到了结婚年龄,只须在生日那天,
宣布她已订婚,父母就无权干涉了。但戴乐仁要女儿和杨宪益答应,在中国住到一年以上再
结婚,看看是否受得了这里生活的不便和苦处。戴乃迭来重庆不久,她的父亲就来了,她竭
力表示自己很快活。她的父亲看到杨敏如和母亲,都那么温和,也就放心了。
       
杨宪益才到重庆,杭立武就来找他,请他吃饭。杭立武曾经任过国民政府驻英国大使,
他要杨宪益做的事,杨宪益都拒绝了。杭立武还要杨宪益入国民党,杨宪益说“君子不党”,
也拒绝了。他向往的是延安,是共产党。他对罗沛霖说:
       
“我要到延安去!”
       
“乃迭怎么办?”罗沛霖说。他理解杨宪益的心情,他自己有过这种体验。可是杨宪益
刚刚从国外回来,去延安也还有许多实际的问题,便先讲了戴乃迭怎么办。
       
“托你和敏如关照。”杨宪益说,“等我去一段时间,如果可能的话,就让她也去延安。
她读过斯诺的书,她向往中国的革命,关心中国的前途,这也正是我们能够结合的思想基础。”
       
“母亲呢?”罗沛霖又说。
       
“母亲是识大体,顾大局的。”杨宪益说,“过去我在国外,她觉得相距遥远,现在回
到祖国,就是来到了她的身边。再说,有你和敏如,他会让我走的。”
       
“这事先别和母亲、乃迭她们讲,我先帮你联系一下,看看情况如何。”罗沛霖说,因
为他知道,去延安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要有一定的手续。何况,杨宪益又是刚从国外回来,
就更需要让组织了解。
       
“好吧。”杨宪益说,“希望快些。”
       
罗沛霖把杨宪益要求去延安的事向徐冰作了汇报,并且约定了一个时间,和杨宪益见面
谈谈。当罗沛霖把这一消息告诉杨宪益,他格外高兴,于是便按照约定的时间,跟着罗沛霖
来到曾家岩50号。徐冰非常热情,紧紧地握着杨宪益的手说:
       
“杨先生,非常欢迎你回来参加抗日战争,更欢迎你到延安去。”
       
杨宪益听到这里,以为他去延安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感到格外惊喜,连声说:
       
“谢谢,谢谢。”
       
“可是,根据抗战形势的发展,我们认为你还是留在重庆参加抗日工作,更能作贡献。”
徐冰说,“也就是说,重庆的工作更需要你,在这里更有利于发挥你的才能。”
       
杨宪益叹了口气,知道去延安的梦想破灭了,但他还是恭听着徐冰的谈话。徐冰简明扼
要地论述了抗日战争的防御、相持、反攻三个阶段之后,说:
       
“现在,虽然正处在战略的相持阶段,但反攻阶段必定会到来的。中国人民不但能够打
败日本侵略者,还要建立一个新的中国。”
       
一听到建立一个新的中国,杨宪益因为不能去延安而低落了的情绪,才又高涨起来。
       
“建设新中国,是需要人才的。”徐冰接着说,“杨先生,不要你去延安,等抗战胜利
以后,你给新的中国翻译莎士比亚。”
       
虽然去不成延安了,但听了徐冰的话,杨宪益的心胸和视野似乎开阔了许多。他觉得在
英国六年的学习,在未来建立中华民族的新文化事业中,会起作用的。他说:
       
“那我就不去延安了,留在重庆。今后有什么适合我做的工作,就请分配吧。”
       
“会有你做的工作。”徐冰说,“具体说,就是统一战线方面的工作,团结广大知识分
子,为抗战作贡献。”
       
杨宪益用心听着徐冰的讲话,明确了自己今后努力的方向。他原来已答应吴宓,去昆明
西南联大教书,母亲的眼泪和罗家伦的劝诱,使他决定留在重庆,在中央大学教书。他想,
那里也是知识分子集聚的地方,他要团结广大的知识分子,为建立中华民族的新文化而努力
奋斗。
       
杨宪益带着未婚妻从英国回来,杨敏如又和罗沛霖见了面,最高兴的是母亲。母亲计划
下一步,就是为他们操办婚事了。她带来六万元现金,这里有一万元是杨敏如的嫁妆费,但
杨敏如不要什么嫁资,也不想买什么嫁妆,母亲索性把所有的钱都交给罗沛霖,让他和朋友
们去使用。潘仰山知道后,却表示了不同的意见,说:
       
“他们都是些工程技术人员,没有办企业的经验,怕是赚不了钱的。”
       
“我把钱交给他们,就没想到赚钱。”母亲这样说,“我只是觉得,沛霖他们这些青年
人,都很正派,都是好人。可是他们现在要办企业,缺少资金,我手里有这点钱,交给他们
使用,在我来说是应该的,根本没有去想赚钱和赔钱。”
       
听了杨敏如的母亲这一席话,潘仰山一时沉默起来。他在心里急剧地思想着,虽然他一
时还理不出个什么头绪,但他似乎感觉到,面前这位大伯母,可不像他平时接触过的那些女
人,她的胸怀竟是如此宽广,心地竟是如此善良。在他的心里,大伯母的形象忽然变得高大
起来,他不得不予以仰视,肃然起敬。他也检查着自己,虽然还不能说自私自利,唯利是图,
但总是有些不够磊落的成分吧。在大伯母面前,他感到有些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