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团军无线电厂规模很小,只有十来个人。有个姓司徒的中校,是个老老实实搞技
术的军人。罗沛霖经过交谈和观察,发现这位司徒在厂里什么事也不做。王恩泰也是少校,
算是厂里的老资格,但学历不高,主要凭经验工作。不知道因为什么,吕焕祥始终没有就职。
厂里的技术力量,是有限的、薄弱的。也并无经常性工作,却有一些示波器、波长表等仪器,
库房里还有一些电子管、电阻、电容器等器材,是以前一位上校技术人员从香港买来的。罗
沛霖利用这些条件,做了一些无线电和电子管电路方面的实验。空闲时间就浏览一些带去的
无线电电讯及电机等方面的书籍。
       
无线电厂的上级,是第四集团军司令部交通处。处长是个少将,湖南人,整天迷迷糊糊
的样子。他很尊重罗沛霖,对罗沛霖很客气。他让罗沛霖给处里的人们上课,但在罗沛霖上
课的时候,他却睡着了。
       
罗沛霖是10月到的南宁,大约过了两个月,又来了一个叫刘镜秋的人。这人家在天津,
是学报务的,说在汉中部队当电台台长。他和王恩泰要好,是通过王恩泰来的,当少尉。刘
镜秋在汉中部队时,下属有一杂工士兵,是共产党的间谍,一天偷了报文,逃跑了。结果在
路上被抓住,回来刑讯,招供说是台长叫偷的。于是叫来刘镜秋等三个人,让士兵认人,当
然认出了刘镜秋。把这三个人的位置又换了一下,再次让士兵指认,认出的结果还是刘镜秋。
刘镜秋毫无办法,被关在后院的一个房子里。平日他和下属关系很好,夜里跳墙进来一个下
属,对刘镜秋说要杀他两人,他便跳墙跑出来,钻进高粱地。听到后边有马蹄声,接着又响
起枪声,那是对他示警。不久,枪声不响了,马蹄声也消失了,他知道算是逃了出来。他逃
回天津家中,和王恩泰通信,于是来到南宁。
       
刘镜秋说得很热闹,罗沛霖也就当故事来听。但他能够听出,刘镜秋知道不少国民党军
队里的事,而且有很多不满情绪。这样,他感到自己和刘镜秋还有一些共同语言。在这里,
北方来的几个人自然比较接近,常到街上饮茶,吃点面食。一次,王恩泰讲到电影《七千俘
虏》,是说俘虏红军。罗沛霖听了,心里一惊,原来李宗仁、白崇禧和蒋介石一样,都是反
共,杀共产党的。他对刘镜秋说:
       
“蒋系和桂系矛盾是狗咬狗,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混碗饭吃吧。”刘镜秋说。
       
“我们都年纪轻轻,混饭吃,那得混到什么时候啊?”罗沛霖说。
       
“那你说怎么办?”刘镜秋知道在这里罗沛霖最有学问,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想办法吧。”罗沛霖说,“中国这么大地方,总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罗沛霖自从来到南宁以后,便留心了解第四集团军的情况。蒋介石“四一二”政变以
后,与汪精卫合作,重新出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但由于桂系李宗仁、白崇禧控制了两广、
两湖,在平津等地扩充军队,排挤了亲蒋的湖南省政府主席鲁涤平,严重地影响了蒋介石
的个人独裁统治。蒋介石为了争夺两湖地盘,派兵进攻武汉,并密令唐生智收买桂系师长
李明瑞、杨腾辉等,又联络西北冯玉祥、山西阎锡山及四川刘湘等,对武汉展开包围攻势。
李明瑞倒戈,桂系放弃武汉。蒋介石进入广西,李宗仁、白崇禧被迫逃往国外。直到蒋介
石和冯玉祥、阎锡山在中原混战期间,李宗仁、白崇禧才乘机恢复了广西政权。罗沛霖感
到广西这里问题不少,似乎已经闻到了硝烟火药味,新的蒋桂战争可能很快爆发。他既然
在思想上根本没有入伍,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呆下去。虽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又下令升任
他为技正,这只是空名拉拢。技正应是中校,中校才能长工资,他仍是少校,工资未动。
其实,就是长了工资,就是再升任什么,他也不会在这里呆下去,离开这里的决心是下定
了。但是,他还不能公开提出,如果提出被拒绝,就反而走不成了。他想寻找一个机会。
再说,离开这里以后再到哪里去,他心里还没谱,他也需要做些准备。
       
转眼就到了春节期间,王端骧为了拉广西广播电台的业务,来到南宁。罗沛霖既然是
在广西工作,他要尽地主之谊,便租了条小船,陪王端骧游览邕江。他们是老朋友了,便
也无话不谈。王端骧自然问到广西的情况,罗沛霖说:
       
“这里已经没有一点孙中山革命、北伐革命的那种气息,所谓励精图治,充其量不过
是做些无关痛痒的改良而已。”
       
“你说的革命是什么?”王端骧说,“阶级斗争,流血,牺牲,像共产党南昌起义,
像俄国十月革命那样。”
       
王端骧是个忠厚的人,希望过一种比较平静安定的生活。他并不反对共产党,也有一
些进步的朋友,但他主张改良,让社会逐渐发生变化,平稳过渡。罗沛霖却认为必须经过
革命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但他没和王端骧进行争论,只是各抒己见,还是尽兴游玩。况
且,对于怎样做才算是革命,罗沛霖自己也并不甚清楚。他只是向王端骧表示,他对广西
并不满意。他说:
       
“我想离开这里。”
       
“也好。”王端骧说,“回上海吧。”
       
“在上海做什么?”罗沛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王端骧又伸出了友谊之手,说:
       
“就到中国无线电业公司,好吗?”
       
“当然好了。”罗沛霖很感激地说,“有你这位老学长在那里关照,我会好好干的,
不让老学长失望,不给老学长脸上抹灰,一定要给老学长脸上增添光彩。”
       
关于回上海的时间,罗沛霖对王端骧说还要从容计议,稳妥行事。王端骧拉了广西广
播电台业务的项目,就先行回上海了。
       
就在这时,电台的小杜,这是罗沛霖在教导团讲技术课时的一个学员,十几岁,人很
聪明,他告诉罗沛霖,说他要跟着电台到湖南全州去。罗沛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便紧着
追问:
       
“到全州去干什么?跑那么远的路。”
       
“这你还不明白吗?”小杜神秘地小声告诉罗沛霖说,“要打仗了。”
       
罗沛霖没再多问,小杜也不会再知道什么情况,他也没必要再了解什么,当务之急是
要设法离开这里。
       
终于,离开南宁的机会来了。第四集团军司令部无线电总台上校台长周承镐到香港采
购电讯器材,同时还要在广州参观一个电讯器材展览会,点名要罗沛霖一起去。罗沛霖听
说后,暗自高兴,心想正好这是个机会,可以趁此溜走。但是他还不能声张,不能流露出
他要离开这里的任何迹象,以免横生枝节,坏了事情。他要给人一种正经出差的印象,在
他收拾行装的时候,故意没带铺盖,准备丢弃在这里,到上海再置买。他还在心里安慰自
己,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又使他想起幼年读书时,从某些历史人物身上学到的有
为有不为,有得必有失。但是他把书籍、细软和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带上了。
       
到广州后,那里的几个同学从报上知道罗沛霖来了,便找到他,一起游了荔枝湾,吃
了一顿饭。吃生鱼,不幸却拉了一夜肚子。展览会上,有美国海因茨·考夫曼厂生产的发
射用电子管,看不见消气剂而能保持高真空,用反射板极代替栅极,给罗沛霖留下了很深
的印象。
       
然后,罗沛霖又随周承镐到了香港,他尽量和周承镐周旋,留下好的印象,以便离开
时请他高抬贵手,不要设置障碍。当采购器材的任务完成后,罗沛霖向周承镐提出,他想
去上海一趟,因为离开上海的时候很匆忙,有些事情没有来得及处理,现在回去解决一下。
他又灵机一动,说舅父病重,他也应该回去看望。周承镐一听,感到有些为难,因为他并
不负责无线电厂,他只是无线电台台长,罗沛霖这次出差,也是他借用来的,应该把他带
回南宁,完璧归赵。如果在罗沛霖回上海期间,出点什么差错,他总是有些不可推脱的责
任。然而他哪里知道,罗沛霖此去上海,再也不回南宁。看周承镐有些犹豫,罗沛霖说:
       
“周台长,这点事你还不能作主吗?”
       
“因为我是台长。”周承镐说,“如果我是厂长,自然应该关照。”
       
“你就批准吧。”罗沛霖说,“我快去快回,如果你在广州耽搁几天,说不定我会和
你同时回到南宁呢。”
       
正因为周承镐不是无线电厂厂长,他也没有拉着罗沛霖不放的责任,便答应了罗沛霖
的要求,嘱咐说:
       
“那就抓紧时间,尽快回南宁。”
       
罗沛霖点点头。他已经买好海贞轮的票,经汕头,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