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竟在漫漫深夜悄然醒来。
我是从梦中醒来。
睡前,我在收拾屋子。翻开蒙尘的箱包,我是要挑捡些无用的什物,好给新近 购置的东西腾出地儿来。我的手碰到一个鼓鼓的信封,心里蓦然一颤。我当然知 道它是什么,只是这么许久未曾触及,竟也没有想及。是真的淡忘了吗?抑或我 已经完全被岁月的流沙磨砾得有些麻木。
那信封里装的是我初恋女友的情书。
五年前,我在车站最后一次拥吻她,只身一人来北京继续学业。毕业前我傲然 拒绝了许多单位的加盟邀请,我告诉他们我才二十岁,我需要的不是一份薪水不 错的工作,而是年轻时代的自我充实。我觉得自己说得很潇洒,很书卷气,可我 没有注意旁边飘来她忧伤的眼神。
她留下了,在南方的一所学院任教。她并非不想来北京。为了在一起,她在研 究生统考的前两个月匆匆捡起了书本,报考的也是同一所学校。然而幸运并非时 时光顾,分别在那时起就成了不可逆转的结局。
然后就是用频繁的书信填补这遥遥的时空距离,填补我们的心灵空白。她的信 笺上常常留下泪迹,信里夹寄的几片落叶,几片花瓣上也总是印下淡淡的吻痕。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何等残酷,我的许诺又是何等苍白。但我无以补偿, 除了向她表白我深深的歉疚。
终于她再没有信来,却在给另一位北京朋友的信中诉说了自己的苦痛:“我知 道他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一个,背叛了他,我还能得到什么呢?”她让朋友转 达了对我最后的眷恋,嘱我在渐凉的北国学会照顾自己。然后,她选择了放弃.. .
我请假回南方去做最后的挽回。面对面坐在一起,她眼中的坚定已然让我明白 了结局的不可改变。相互道过最后的珍重,便是从此天各一方。
我在极度的苦痛中捱过那段时光,狂乱中仍是一封封写信给她。我说那是梦, 是可以在早晨的阳光中消释的幻影。我向她提起所有的曾经,甚至每一点细节, 每一次哭笑。可这些不过是徒劳。慢慢地,这苦涩的初恋之果也终于被风干,成 了心底的一只标本。
朋友说,你把那些旧物都烧了吧,免得触到又会伤心。我摇头。我愿意呵守一 点内心的记忆。我把她的信都装入一只信封,放在箱底。我知道这很傻我也知道 其实我的内心很脆弱但毕竟是珍贵的记忆。怕受伤?不打开就是。
几年后我留在北京工作,有了新的挑战,有了新的女友,一切都是在新的场地 上开始,而曾经的过去都也许只是年少心灵的补白吧。况且,一切慢慢都变得淡 漠,而伤口结痂后的心也坚强到足以抵抗情感的脆弱。平常的日子里,偶尔触及 这样的旧事,内心里也没了那种发紧的感觉。嘿,人就是如此,任你如何多情, 牵挂的事情多了,你自然就会舍弃一些旧东西。
而昨晚,当我的手指触到那信封的表皮,我竟有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我 想看看我到底已经坚强到什么地步,或者,换句话说,看我已然麻木到什么地步 。
从信封里抽出的是那一沓已经略略有些泛黄的信笺。我有些紧张,犹豫了片刻 ,终于将它展开。然而,不过几行,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原来初恋曾经那样打动过我,原来我曾经那么长久地浸在那近乎幼稚的喜怒 哀乐中。而在喧闹的社会中走过一段,才会明白失去的是何等弥足珍贵的东西 。
她在一张夹寄的照片上冲我微笑,而今天,这样亲和的笑容是被谁最多地享受 呢?已为人妻的她,一切都还幸福吗?是否会有一个星月之夜,她也会偶尔捡拾 起这段记忆,在心底做一声轻叹呢?
我在暗夜中醒来,记忆的闸门打开。在有几分忧伤的夜的气息里,我又想起很
多很多。